​沙丘：三代君王的“生死魔咒”

沙丘：三代君王的“生死魔咒”

“沙丘”在现在的河北省邢台市广宗县境内。这是个特别特别“神奇”的地方，“神奇”到几乎令人相信冥冥中真有一种“神秘力量”存在，主宰着这里的山川风物。但其实，就是一种巧合而已。

然而就算是“巧合”，也很“神奇”－－这个叫“沙丘”的地方，历史上与三位上赫赫有名的帝王君主生死攸关。

沙丘遗址在历史上有过三个名字：沙丘苑台、沙丘宫和沙丘平台。

沙丘平台遗址卫星图

一

“沙丘苑台”其实就是商纣王帝辛众多的“离宫别馆”之一。世人皆知，纣王是殷商最后一代君主，因宠爱妲己那小妖精，干了太多坏事儿，最后被武王灭了，在“鹿台”自焚。

这纣王原本是个天资相当不错的人，《史记·殷本纪》说他“资辨捷疾，闻见甚敏；材力过人，手格猛兽”，如果能把这些优点一直保持下去，不那么荒淫无道，殷商的生命应该还会延长，也就没周朝什么事儿了；但恰恰人都有个毛病：仗着自己天资好、有本钱，又有权力，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，开始胡作非为乱来。帝辛也只是个人，不是《封神演义》里的“神”，骨子里又黄又暴力，还嗜酒，所以便借着“君主”身份，“矜人臣以能，高天下以声，以为皆出己之下。好酒淫乐，嬖於妇人。”干出那些“荒唐事”也就不足为奇。

“沙丘苑台”就是这货为了淫乐而扩建的。《史记·殷本纪》载：“（帝纣）益广沙丘苑台，多取野兽蜚鸟置其中。慢於鬼神。大聚乐戏於沙丘，以酒为池，县肉为林，使男女裸相逐其间，为长夜之饮。”唐张守节《史记正义》云：“纣……北据邯郸及沙丘，皆为离宫别馆。”合称“沙丘苑台”，应该是有两个不同的功能场所：“苑”是园林（1），“台”是宫殿，一个养飞禽走兽，一个蓄男女宫人。后世所知纣王著名的“酒池肉林”就在这里。最荒诞的是，帝辛这货还让男男女女都脱光衣服，一丝不挂互相追逐玩“裸奔”……

还能有比这画面更淫乱的吗？

商纣王最后虽死于“鹿台”，但他在“沙丘”的所做所为，都是给自己挖坟掘墓的。

《封神演义绣像》中的商纣王

二

战国时代，“沙丘”属赵国领地。

公元前326年，赵国的一代雄主、年仅15岁的武灵王赵雍继位为君。这位武灵王，就是著名的“胡服骑射”的推动和实施者。

“胡服骑射”的贡献和意义有多大就不用说了。在这之前，两军交锋都是兵车和步战。武灵王倡导“胡服骑射”并创建“骑兵”，就如同掌握了当时唯一的一支“特种部队”：装备精良、反应迅速、机动灵活，战斗力强，可谓所向披靡！所以武灵王的赵国，绝对是可以和秦国“掰手腕”的存在，而且还未必会输。这是赵国历史上最强大的时期之一。

那么“沙丘”和赵武灵王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
公元前299年，赵国在一系列征战中取胜，开疆拓土，国势强盛，此时武灵王决定把国政交给儿子，而自号“主父”，专心致志带好“特种部队”。

这之后，武灵王干了件非常大胆而又潇洒不凡的事情：乔装成使者进入秦国以查勘地形并观察秦王为人。此时的秦国国君是昭襄王嬴稷，也是一位英主，然而当着武灵王的面儿，他却没发现，过后才觉得这个赵国使者“状甚伟，非人臣之度”，一问，才知道是赵雍，乃大惊，派人去追，但武灵王早已脱关而出跑没影了。

这得多大胆略啊！

然而，就是这样一位雄主，也无法摆脱因王位传承问题导致的“悲剧”发生！

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图

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：

公元前295年，“主父”赵雍和惠文王赵何到“沙丘”游览，原太子赵章和辅相田不礼趁机发兵叛乱，打算夺取王位。这个赵章是武灵王长子，曾被立为“太子”，本就是个心骄气傲有野心的人，但因次子何的母亲“吴娃”太受宠，导致自己王位没捞着，当然无法接受。

结果赵章政变失败，王位没抢成，还弄丢了命。

赵章曾逃进父亲宫中避难，“主父”本就觉得亏欠他，也收留了。但赵章死后，帮助惠文王打败并杀掉赵章的公子成和李兑一琢磨：我们这些人因为赵章的缘故而包围主父，现在即使撤兵，也要被灭族啊！干脆，要干就干到底，要玩就玩大发，于是，非但没撤兵，反而继续包围宫室，且断水断粮。

三个多月后，一代雄主赵武灵王，终被饿死“沙丘宫”！

《史记·赵世家》说：

“主父欲出不得，又不得食，探爵鷇而食之，三月馀而饿死沙丘宫。”

“爵”即“雀”，“鷇”者，雀子也，即“雏雀”。这句话的意思是：主父只能掏雏雀勉强充饥。

英雄事业，不如饱饭数餐。悲哉！

“连环画”中的赵武灵王

三

武灵王没后85年，神奇的“沙丘”再次彰显其强大到可以改变历史的“魔性”，让又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帝王在此殒命丧生。

这就是秦始皇。

公元前210年，始皇出巡，从北向南，从西到东，在大秦的辽阔国土上转了一圈，孰料返程途中却生病了，而且很重。始皇大概也知道这次恐怕撑不住了，于是写信给在北方蒙恬军中的公子扶苏：“与丧会咸阳而葬。”之后不久，“祖龙”（2）崩于“沙丘平台”，死时刚好50岁。

皇帝在出巡途中崩逝，这可是天大的事，也是国家的“最高机密”。

当时跟随始皇出巡的丞相李斯还是应对得当：严格封锁消息，秘不发丧，把始皇棺木放置“辒凉车”（3）中，让平时亲信的宦官坐进车里“陪乘”，百官如有奏事，宦官就在车中批复，每到一个地方，照常献上饭食，弄得跟始皇还活着一样。秦始皇死的时候，身边也只有胡亥、李斯、赵高和几个亲信宦者知道真相，所以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。

而且，考虑到天气比较炎热，始皇尸身就算在辒凉车中，时间长了也难免会发出气味，为此李斯们还下令在随行车里装一石臭腌鱼，以混淆尸身气息。

这一系列操作可谓缜密细致，没啥问题，问题是，始皇说没就没，都还来不及留下传位遗诏：公子扶苏和胡亥，到底谁来承继大统？

“祖龙”秦始皇

“沙丘”在秦始皇崩逝这件事上，不仅扮演了“夺命传奇”的角色，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意义，那就是胡亥、赵高和李斯杀扶苏夺皇权的“三角密谋”！

“（赵）高乃与公子胡亥、丞相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，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，立子胡亥为太子。更为书赐公子扶苏、蒙恬，数以罪，赐死。”

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里的这段描述比较简略，而更详实的密谋过程在《李斯列传》中，可谓阴邪奸诈，再次彰显出人性的丑恶和自私！密谋的结果，就是公子扶苏自杀，蒙恬被系，胡亥继位，赵高专权，最后李斯也被“腰斩，夷三族”，前所立功名，都成落花流水，还留下个“不忠不义”的骂名，成为一场笑话。

当然，最终的结局，就是在秦始皇死后四年，刘邦攻入咸阳，灭亡了秦朝。

神奇的“沙丘”，再次在历史上承担起“送旧迎新”的角色。之后，这地方无论是苑是台，都只剩下荒烟蔓草，和一派黄沙了。王霸雄图，尽归尘土！

但，这还不够吗？

“山川满目泪沾衣，富贵荣华能几时？不见只今汾水上，唯有年年秋雁飞！”（4）

春始皇“兵马俑”

四

三位君王先后在“沙丘”风云聚散，无论昏聩也好、明达也罢，最后都吹散于一缕黄尘，无法摆脱冥冥中若有若无的“魔咒”。雄才大略如武灵王、秦始皇，也免不了人生悲情的谢幕。尤其始皇帝，追求“长生不老”，终归也难自然法则。

闲来凭吊数春秋，阅尽沧桑土一抔。

本籍兵争百战得，却同瓦解片时休。

祖龙霸业车申恨，主父雄心宫里愁。

唯有朦胧沙上月，至今犹自照荒丘！

这首诗题作《沙丘宫怀古》，是清康熙年间官员吴存礼所作，写得一般，却也能道尽“霸业千秋、黄土一抔”的兴亡之慨。

黄沙之下，多少浩浩荡荡的英雄伟业，多少生生死死的恩怨情仇，又多少营营苟苟的阴险诡诈！从来没有不以悲情告终的霸业，从来没有不留下遗憾的人生。

但是，永远有一些人，不会因为无法拒绝遗憾、摆脱悲情，而放弃对英雄梦想的追求。正因为有了他们，历史才会显得波澜壮阔、跌宕起伏！才会让后人唏嘘感叹、高山仰止！他们的业绩长存，他们的传说不老。

兴亡之慨，自古有之，而历史留给我们的，是对现实的宽容，和对未来的希望！

秦·李斯《峄山刻石》拓本

注释：

（1）.有文章认为“沙丘苑”是中国最古老的园林，是后世园林的“源头”。

（2）.“祖龙”特指秦始皇，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：“三十六年……秋，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，有人持璧遮使者曰：‘为吾遗滈池君。’因言曰：‘今年祖龙死。’使者问其故，因忽不见，置其璧去。使者奉璧具以闻。始皇默然良久，曰：‘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。’退言曰：‘祖龙者，人之先也。’使御府视璧，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。”《集解》：苏林曰：“祖，始也。龙，人君象。谓始皇也。”服虔曰：“龙，人之先象也，言王亦人之先也。”应劭曰：“祖，人之先。龙，君之象。”

（3）.辒音温，《集解》引孟康：“如衣车，有窗牖，闭之则温，开之则凉，故名之辒凉车也。”

（4）.唐李峤诗《汾阴行》。